旺報【記者楊偉中/整理】

評論解讀12月15日,是中山大學哲學系退休教授袁偉時80大壽。這位自稱「80後」的老少年送給自己的生日寄語是:「笑看塵囂,該說就說!」當年,袁偉時因《現代化與歷史教科書》一文引發了「冰點事件」,成為海內外爭議的焦點。從盲目追隨,盲目信仰,到一點一點拾回常識,建立自信,這是袁偉時的經歷,也是一代人的經歷。

我研究的起點不是想教人,而是首先教自己,找出心中困惑的答案。這樣我就轉去研究中國歷史,有空就往圖書館鑽。「文革」後轉到了哲學系,講中國近現代哲學史。

魯迅和胡適:指路人

可以說,魯迅和胡適是我治學的導師和告別蒙昧的指路人。中學時候魯迅是我的一個精神導師,1949年以前我幾乎把魯迅的書全讀完了。胡適是「文化大革命」結束以後讀的,那時中山大學圖書館的藏書弄得很亂,圖書館館員何永鍾先生費了很大勁把《胡適文存》幫我找齊。我把胡適的全部著作都拿來看,感覺這個人很了不起。何先生又將梁啟超的《飲冰室合集》原版匯齊了一整套提供給我,我才知道梁啟超是怎麼回事。我讀了以後,感覺他們講得都對,與我中學時候讀《觀察》領會的東西很符合,就是教你維護公民的自由、維護民主。

我真正徹底地醒悟應該是在上世紀90年代初期,所以我是後知後覺者。90年代初寫了《晚清大變局中的思潮與人物》,那是我學術生涯進入成熟階段的標誌。這本書對傳統的歷史,對近現代人物的研究都是很顛覆性的。

我要研究一個人物,我就力求全面去讀他的著作。魯迅有句話對我有很大的啟發,就是要知人論事,最好的辦法就是按年去讀他的作品。很多人對前人的論述不對,只是籠統講他的思想。而我是分幾個段去講一個人,脈絡分得比較清楚,研究他的思想演變就很準確了。另外我根本不相信人家怎麼講,持懷疑態度。

在哪扭曲就在哪突破

我越來越體會到:歷史在哪裡扭曲就要在哪裡突破;要說真話,說自己的話。我的真話和自己的話從哪裡來,我的學術成就就在哪個地方。我的學術重心有很多是為了恢復歷史本來面目。因為我知道我有一個重任就是摧毀虛假的歷史現象、摧毀那些束縛中國人的思想枷鎖。

我一直認為,新文化運動不是從「五四」開始,不是從陳獨秀創辦《青年雜誌》開始的,早在鴉片戰爭前後,新文化運動就萌發了。即使後來被稱為「五四」新文化運動的,也是從辛亥革命後就開始了。現在再提出新文化運動,就要總結歷史經驗,要學習人類現代文明各種優秀的東西,不要再耽誤中國社會轉型的過程。

《現代化與歷史教科書》那篇文章,其實是2002年就在《東方文化》刊出的舊文。因為只印刷幾千份,影響不大。2005年年末,有一天李大同打電話來找我。他是《中國青年報》《冰點周刊》主編,他說在網上發現我這篇文章,感覺寫得很好,在《冰點》發表好不好。我說這篇文章已經發表過,你要是願意再發表,我同意。他很高興,就發了。沒有想到會引起那麼大的風波。

苦難來自封閉與落後

我寫那篇文章其實很謹慎,我認為我提出的兩個問題─火燒圓明園和義和團事件─是沒有辦法反駁的,史料非常充足。其他我還沒有說,只挑了兩個反駁不了的事實說。引起軒然大波是出乎意料的。

今年我感覺到特別開心的一件事就是,9月份人民日報社主辦主管的一個刊物,叫做《文史參考》,一位編輯打電話來約我寫稿。說:今年是火燒圓明園150周年,希望我給他們寫篇重點文章。我就說我的觀點沒變,你能發表嗎?他說他們討論過了,能發表。結果我就寫了6000多字給他,《圓明園:苦難來自封閉與落後》,從題目就知道內容了。歷史真相畢竟掩蓋不住。

要樹立文明史觀

這篇文章其實跟當年《現代化與歷史教科書》觀點是延續的,核心觀點一點都沒變,而且我補充很多材料,講圓明園苦難的原因在哪裡。這個與我的文明史觀有很大關係。文明史觀跟民粹主義是完全對立的。為什麼我要批評中國人做錯的事情,正是因為文明史觀,不能從狹隘的國家民族範疇中來考慮,而是要從整個人類的文明來考慮。那麼從整個人類的文明來考慮的話,你這樣來處理一些事情就是錯的。

比如說為什麼圓明園會有3天的大火。英法聯軍進兵到北京附近,蒙古的僧格林沁親王率兵和他們打,結果打敗了。北京當時要求談判,英法聯軍派出大約40人去談判,達成和平解決協議。這個時候,僧格林沁親王卻把參與談判的英法兩國的人扣留起來。這就涉及文明的問題,怎麼可以扣留談判人員呢?戰火就再度燃起,但僧格林沁親王的軍隊依然是不堪一擊,不得不再度求和。

接受協議以後,英法聯軍就要求交還扣留人質,但清政府拖延接近一個星期依然交不出來。為什麼會這樣?當時其實只放回了一半的人,另一半死了,放回的一半還受了酷刑,一個法國人的生殖器被割掉了。英法聯軍非常憤怒,他們就商量要懲罰清政府,又不致傷害平民百姓,就決定把圓明園和附近的皇家園林燒掉。之前有過搶奪圓明園的事情發生,但還是小規模。當然搶掠和火燒也是罪行,但起因是在這個方面的。

跳出民族主義局限

我批評的出發點,就是維護人類文明,維護人的尊嚴,人類文明需要有各種各樣的規矩來束縛人類的野蠻性。所以,我今年明確提出了我們要樹立文明史觀。

文明史觀,就是要跳出民族主義的局限來解釋歷史現象,我對這個一貫都是比較清楚的,這個是人類的共同價值。不是說人類一開始就講自由,講法治,講文明,講民主的。從古到今的歷史要怎麼去解釋,對古代歷史的判斷,我認為文明史觀是最為準確的。不論漸進也好,還是革命的方式也好,文明進展到哪一步,都該有一個共同的標準,而且是人類共同認可的價值觀。這個就是文明史觀。

(摘自《南都周刊》2010─12─23,作者浪子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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